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去河边走过了。

但我记得，以前的河边啊，有一群担着剃头挑子的老理发匠，一些个坐着吱吱响的老木椅，一块不多大的牌子，便也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理发店。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河岸上模糊的坐标，明灭可见，映在平静的河面上时，倒也像是投入到河中的几根火柴，那焦黑的火柴头似乎还残留着余烬的温热。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我经常被奶奶带去河边理发。理发匠长满茧子的大手，总是紧紧地摁住我的头，不给我乱动的空间。但河堤上时不时传来的其他孩子们的欢笑打闹声，不断触动我爱玩的天性，我筹谋着逃离。但紧接着理发匠塞给我的一粒棕褐色的梨糖让我乖乖地静坐在椅子上，那梨糖的甜虽不强烈，但却沁入人心，予人清凉。

我更记得，那时候，修后颈是我最害怕的事情。一把反射出锃亮刀光的剃刀，在我的后颈上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瞬间让我感觉到了危险，但我也不敢乱动，怕伤到了自己。我便只能以僵直的状态度过了这“惊心动魄”的几秒，现在想来仍觉得后怕。

  剃头挑子的声音虽不及蜜蜂的嗡鸣那般烦人，但也如同一个缓缓转动的磨盘，渐渐磨碎了我的精力，让我陷入沉眠之中。当我醒来时，已是夕阳在山，人影散乱，玩耍的好时间也早被理发给耗没了。不过夕阳落在身上的暖融融之感与理发后的神清气爽融合后，却有种奇妙的舒畅。

后来啊，瓢泼的大雨席卷了这座小城，本就年久失修的河堤更是在一夜间倒塌，汹涌的河水瞬间卷走了剪刀、胶盆和那一众理发的老家伙什，只留下了理发匠长嘘的的背影。

再后来啊，新的河堤又矗立在平静的河面上，崭新的路面上林立着崭新的商铺。我看见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拥挤的人群熙熙攘攘；我也看见许多新开业的理发店挂上了整日闪烁的霓虹灯，里面穿梭的理发师都顶着奇怪的发型。但我再也没看见老理发匠们早早来到河边磨削剪刀，清洗胶盆，整理他们的老家伙什，热情地招呼理发的客人。

又到了该理发的时候，我对河边新开的理发店饶有兴趣，便随意找了一家，探了进去。一进门，鼻尖充斥着的刺鼻的化学染剂的气味，室内播放着的嘈杂的音乐，理发师们眼底淡漠的眼神，这一切都让我极不舒服。我扭头冲出了理发店，倚着河边的护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平静下来后，我忽然看见河面上漂来了一只浸得发黄的胶盆，胶盆里放着一把剪刀，剪刀上的梳齿已经掉了大半。它慢悠悠地漂过来，仿佛驮着厚重的历史，消失在远处的水面上。

  我突然有些怀念，怀念那双有力的大手，怀念那一粒清甜的梨糖，怀念那一句句殷切的问候，怀念沉眠的安逸，怀念危险的修后颈。但我不只怀念老理发匠的一切，各种旧的、发黄的事物都在脑海中浮现，而又在泪水中模糊。

  我知道我不是抗拒新事物的涌现，他们为我们提供了更方便快捷的服务，让我们生活地更加自由。但恰恰是这份自由让我们难以对一个地方产生深深的牵挂，也难以给过去岁月中的自己一个栖息之所。我只希望，在城建过程中，能多保留一些城市极具市井气息的场景，为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归乡时，提供找寻旧时生活的线索，让疲惫的心有一个舒适的落脚点。